作为一项传统的民间仪式活动,辽宁朝阳黄河阵秧歌(以下简称黄河阵秧歌)的历史不算久远,它于上世纪60年代在时代发展中应运而生,其前身为谢杖子地秧歌。因此研究黄河阵秧歌必然要追溯到谢杖子地秧歌。谢杖子地秧歌有150余年历史,流传于朝阳县北四家子、单家店、南双庙羊山乡等地,其中北四家子乡的谢杖子村秧歌队最为出名,故得名“谢杖子地秧歌”。据民国十九年《朝阳县志•卷二十五•风土》记载:“初天官府,悉依豪族之风俗,此民户各家历年而有祭火之举,至乾隆初,复遣鲁贫民于此,借地安民,民户始各构房屋以居,自为村落,亲友时相往来,而蒙民风俗,逐名异焉。”此外,《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辽宁卷》中记载:“据谢杖子村老艺人赵希武(1933年生)介绍,当地居民的祖籍多为山东,他家祖辈就是山东登州府的,移居此地传到他已有九辈,而本村最早的移民则是谢家,也是山东人,所以这个村子称谢杖子。老艺人谢海廷(1925年生)、冯恩(1929年生)介绍:听祖辈说,谢杖子秧歌在此地已流传六、七辈了,相传是从本乡文户沟村沟门子学来的。而沟门子老艺人、会首祝喜昌(1930年生)则讲,他们那里的秧歌,祖辈就有。从这一带居民大多来自山东这一事实,以及与清初开放移民的历史相互印证,谢杖子地秧歌可能是清乾嘉年间从山东随移民流传到这里的。”[1]有关朝阳秧歌最早的记载应为民国十九年《朝阳县志•卷二十五•风土篇》中描述:“元宵时约集村众……或扮饰青年子弟数十人,为男女老幼之行演唱通俗吉利歌曲,相符路灯而行,或戴白顶或着软帽,着青褂系红裙,身挎腰刀,手持蝇甩,摇摆前导者,谓之鞑子官。……着白顶软帽,貂尾双垂,补服长袍坐独竿轿上,相拥于后,谓之灯司政……。”该记载充分表明朝阳秧歌形式繁多、内容丰富。20世纪60年代雹神庙被毁,被毁前该壁画被几位农民描绘了下来,艺人李志艺和谢海廷、赵希武等一起在传统谢杖子地秧歌的表演形式和人物扮相基础上,将《封神演义》中“三霄女大摆黄河阵”这段故事纳入谢杖子地秧歌。引入黄河阵情节后,秧歌表演的审美性、观赏性得到了大幅提高,所以群众们逐渐称其为黄河阵秧歌,并逐渐演绎成现在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黄河阵秧歌。
民间艺术作为一种民间生态语境下的产物,发展总是艰难的,民族迁徙与交融、政治更替与变革、时代发展与变迁,甚或气候变化都会影响到其发展。1964年全国农村全面展开“四清运动”,这一历史车辙严重阻碍了朝阳秧歌艺术的正常发展态势,使其在这一特定时期停滞不前,甚或滞后。直到1969年以后,秧歌活动才开始缓慢复苏,只是在形式和扮相上都因历史原因大有改变,例如秧歌队中会出现《红色娘子军》中的角色;或《红灯记》中李玉和、李铁梅、李奶奶等人物;亦有选用《智取威虎山》中人物组建的秧歌队。由此可见,当时的秧歌队与之前的性质已完全不同,角色变成了“被需要”的模样演绎出来,其中的动作和情节也必定发生了质的改变。1984年,朝阳县人民重新组织秧歌汇演,经历了“十年浩劫”的朝阳秧歌终于迎来春天。赵希武、谢海廷、冯恩等人在查阅《封神演义》原著和《封神演义》版扑克牌画像后,发现“黄河阵”与原书内容略有差异。固而将原有骑黑虎的赵公明,托塔天王角色去掉,增添了骑独角兽的元始天尊、骑玉麒麟的黄天化、二郎神、哪吒、彩云仙子和碧云仙子等扮相。至此“黄河阵”秧歌的人物扮相、打斗动作、故事情节、服饰道具日趋完善,使得“黄河阵”秧歌在众秧歌队中独占鳌头、标新立异。笔者在采访市级黄河阵秧歌会首陈贵波时,他说到:“‘黄河阵’秧歌几经周折,因各种因素的影响发展至今实属不易。它曾受到了极大的威胁,甚至一度销声灭迹。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雹神庙就被毁了。在2001年村里失火,黄河阵的道具在这场大火中都烧没了。直到2008年12月份才恢复起来的。”黄河阵秧歌从起初的辉煌、到“十年浩劫”、再到改革开放后的新面貌,发展至今已然成为百姓们通解古今的文化载体。文革以后,它曾两次作为朝阳县代表之一到朝阳市演出,受到市区广大干部和市民的欢迎,也受到各界专家的关注和赞誉。1992年,黄河阵秧歌代表朝阳市参加了“第二届沈阳国际秧歌节”,并荣获表演二等奖。黄河阵秧歌就此走出县市拥有了更广阔的舞台。黄河阵秧歌凝结着当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民间文化的坚守。2008年黄河阵秧歌以其独特的舞蹈形态、丰富的故事情节被纳入“朝阳社火”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留项目,拥有了广阔的发展平台与空间,同时把握机会,更好地传承发展朝阳地区人民独有的秧歌文化。
黄河阵秧歌是朝阳秧歌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较为出彩的一支。每年的农历正月十二日至十六日是朝阳秧歌赛会之时。据史料记载,届时出会、拜庙、鸣炮、烧香等一系列程式化表演有序进行。正月十五日为北四家子乡的雹神庙会,邻近各乡的秧歌会均要齐集雹神会“拜庙、闯会”,少则十几队秧歌表演,多则四十余队秧歌表演,场面十分火爆。发展至今日,黄河阵秧歌仍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持续表演,二十多支秧歌队伍分别来到以乡政府为中心的商业一条街进行秧歌汇演。后面排队等候表演的秧歌队,也都充满着激情,在候场的同时拍手敲鼓,在旗手指挥下,边行进边扭秧歌,是热身更是不能自己的情绪表达,实乃“有乐必舞、有舞更歌”。黄河阵秧歌的表演程式大可分为“踩街”、“跑大场”、“下小场”(或叫打场、撂场)三种。其中以“下小场”(或叫打场、撂场)最为精彩,也是黄河阵秧歌的夺目之处。踩街时秧歌队两面筛锣开道,队伍沿着街道上行进扭动表演。踩街表演到宽敞的地方或大户人家门口时,由哈勒吐开道,后在伞头和耍公子带领下,按事先排好的场图走场,后秧歌队成员由伞头、耍公子带领“圈大场”,“黄河阵”演员开始小场表演。伴着激越的锣鼓唢呐声,按图形分布打斗、厮杀。每个人身着不同服装头饰,持不同道具与坐骑,表演时演员根据各自角色,走与角色相应的步伐及动作。如太上老君的步伐以“碎步”为主,动作有“卧虎势”等,厮杀时以龙抬头拐杖抵挡;燃灯道人骑梅花鹿则以“双跳步”为主,动作有“前进势”,打斗时以鹿角防卫。他们象征着正义、邪恶两阵对垒,活脱表现出破黄河阵厮杀的真实场景。最终以正义一方胜出而告终,随后秧歌队跑“圆场”呐喊助威。小场结束后,“黄河阵”秧歌再回到秧歌队中继续踩街表演。“黄河阵”秧歌进入主会场后,两边是原始秧歌队,中间是“黄河阵”演员。其表现形式在于——“厮杀”、“打斗”。“……表演重在闯阵,重在两个阵营的人物互相闯阵厮杀、打斗;注重和讲究服装、道具、模型的酷肖、逼真,讲究队形变化,既保持了一般地秧歌所具有的普遍特性,又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黄河阵动作讲究“美、哏、浪”,扭法多样,追求“放中有浪、美中有哏”,表情传神、形式多变,具有该地区独到的秧歌艺术特征。从动作形态看基本保持了壁画上的原有形态,而后以碎步、晃手、转身等动作将壁画上的固有造型连接在一起,形成具有观赏性、审美性的舞段。以碎步贯穿表演,双交叉式、对杀式为其主要动作,但由于角色扮相的不同、手持道具的不同势必出现或多或少的动作差异。如在对杀抵挡的动作造型上,太上老君的抵挡动作以“卧虎势”为特色;彩云仙子和碧云仙子在对杀过程中双手持剑在胸前“∞”穿圆。但无论动作的差异多少,每个角色都以上步进攻、后退防守为主要动作形态,突出了艺术的形象性、夸张性特征。如前所述,黄河阵秧歌的内容源自雹神庙壁画上的神话传说——“姜子牙(姜太公姜尚)辅佐周武王兴兵伐纣,而残暴嗜杀、荒淫无道的殷纣王不甘心失去拥有的荣华富贵,派出大兵对抗。赵公明是殷纣王大将,在与周武王对抗中战死!善于挑拨离间,且又不甘寂寞的申公豹,游说了赵公明的三个妹妹——云霄、琼霄、碧霄来为兄长赵公明报仇。由于云霄、琼霄、碧霄不了解真情,听信了申公豹的一面之词,逆天行事,助纣为虐,竟摆下了‘九曲黄河阵’企图困死周兵。不仅如此,申公豹还游说了一些不明白真相的三山五岳修道之人前来助阵。最后,姜子牙再燃灯道人、太上老君等相助下,一举扫平‘九曲黄河阵’,打通了进逼商纣都城——朝歌通道的故事而形成的地秧歌。”[张凤岐,车才《朝阳秧歌大观》哈尔滨出版社第139页]这种故事情节的融入增添了受众者的内心意愿;赋予了黄河阵秧歌各个舞段中更高的艺术价值。使得黄河阵秧歌以独特的秧歌艺术形式给予古老神话故事全新演绎,独具匠心。其中弘扬了善恶因果的人间正义之道,秧歌队中不同人物扮相和动作形态亦有其鲜明的个性及对立统一的特征。黄河阵人物和舞蹈段落的加入一方面体现了朝阳人民热爱生活,善于观察和挖掘艺术,另一方面也表现了朝阳人民正直不阿的美好心灵和海纳百川的豁达胸襟,也正因如此,使得黄河阵能够长盛不衰、历久弥新。
朝阳黄河阵秧歌是众多濒危民间艺术中较为幸运的,2008年由朝阳县文化局组织、提交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申请后,被成功纳入“朝阳社火”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之中。这个“幸运”一方面得益于其自身的文化价值、浓厚的神话色彩、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另一方面当地群众的热烈反应和肯定也为这项文化的传承提供了坚实的阵地。同时再次证实了黄河阵秧歌文化保护传承的必要性。民族民间舞蹈是人类历史长河中始终存在的活态的、变化的无形文化财富,它的发展与不同时期的人类物质精神生活休戚相关。黄河阵秧歌在“非遗”项目的积极推进及国家、政府的扶持下,再次迎来了繁荣发展的高潮。但由于自身特点的限制,其扮相和道具繁复、精细程度之高,所以并没有像其他“非遗”项目那样在人民群众中广泛传播发展。其独特的文化魅力也在于此,一种优秀的文化绝不可能轻易被产业化大批量普及,这种在特定语境空间下油然迸发的特殊艺术形态才更具价值。在表演的众多秧歌队伍中,“黄河阵”始终是朝阳秧歌中最受欢迎的一支,每逢“黄河阵”表演之时,许多附近乡镇群众都不远赶来,一睹“黄河阵”秧歌风采。在场的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众,一闻得黄河阵乐队响起,皆情不自禁参与扭动。如此广泛的群众基础也为我们的“非遗”工作提供了良好的实施环境。
每一种民间艺术形态都是独一无二的,它是一个地域、一个群体集体心理认同的升华。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曾提出关于“集体无意识”的理论观点:“集体无意识(又称集体潜意识)则是指人脑中包含祖先在内历经许多世代一直保持不变的活动方式和经验在人脑中留下的痕迹……人们在一个民族共同体中长期共同生活形成了对本民族最有意义的事物的肯定性认识,其核心是对一个民族的基本价值的认同,这种认同被称为文化认同。”在当今世界文化交流密切,信息高速共享的背景下,我们更要坚定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将这种文化认同不断强化最终上升为文化自信,为国家和民族文化发展提供更加深厚持久的动力。(一)传承之义。黄河阵秧歌承载了辽西土地上一群爱憎分明、个性直爽的人们的精神文化表达。神话情节映射着人们的正直友善;服装道具的精巧显露人们精灵才思;扭法更是彰显着朝阳人民的火辣热情。这种积淀在百姓血液中的文化认同会世代相传,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尝试各种方式将黄河阵秧歌更好地传承下去,它是凝聚朝阳人民的精神纽带,更是朝阳人民传统延续的文化载体,更感性的说,它承载着这个地区人们心里的那点念想。宏观上它不仅对于当代传统文化弘扬和民族文化多样性有着重要意义,更是对今后地域文化的延续传播有着深厚久远的影响。而我们只有珍惜当下“非遗”的语境,牢牢把握这项传统文化形式的根本内涵,将其发扬发展,才会为后人留下更多有价值、可追溯的精神文化资源。北四家子乡谢杖子村热衷于从村文化事业的青年农民陈贵波,为了不让这项民间舞蹈艺术失传,2008年开始恢复和发展这一传统秧歌。在朝阳县文化局的支持下,一一探访当年老艺人张世贤、赵建国、赵希武、李文方等人(现在已经有很多都过世了),并查阅相关资料,与当地相同志趣的人一起于12月开始自己动手设计制作“黄河阵”人物坐骑。他作为黄河阵秧歌的县级秧歌会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带动着同样热爱秧歌艺术的人们,共同为传承这一民间艺术而努力。笔者在采访时不止一次地从他身上感受到那份坚定的使命感,他说对黄河阵有着特别的情结,所以一定要恢复黄河阵。他自信地说:“黄河阵秧歌整队的时候还是很有气势的,所有人算在一起正好100人,有扮相的就有76人,年轻人多一些。队伍中最高龄的有70多岁,最小的也有十几岁的孩子。”这份笃定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文化认同感,这种认同感赋予他力量,一种为之付出为之奋斗的力量。而现今社会的多元文化、甚至东西方文明冲突交织使得新一代年轻人对民间艺术认识不足,没有认同感,从而导致传承人脉的缺失。那么靠老一辈人们传承弘扬“黄河阵”秧歌又能走多远呢?作为舞蹈艺术工作者不能让该种舞蹈趋向“人亡舞亡”的厄运,如何实现这一传统形式的传承发展就落在了我们民间文艺工作者的身上。(二)保护之策。若想更好地将这一文化形态传承下去,笔者认为首先应当扩大其传播范围。可以通过“非遗”舞蹈进校园的形式,向广大青少年普及有关黄河阵秧歌的背景、常识,使更多的人能够了解、认识到它,并发现它的价值所在,从而进一步自发产生保护的意愿。地方高校与文化部门也应当积极组织相关实践活动,只要把握好一定的原则和训练方法,将珍贵的传统舞蹈教学资源加以利用,就能做好本地区“非遗”舞蹈文化的传承。其次,它独特的艺术形式和完整的故事情节可以向舞台艺术发展,在保留传统民间形态风格性的同时,对其舞蹈性、观赏性、审美性进一步升华,将这一民间艺术形式搬上剧场舞台,在更大范围及更多空间下传播黄河阵秧歌艺术。民间舞蹈作品创作中可以吸收黄河阵秧歌的元素,进行相关题材创作,传统舞蹈成为了中国舞蹈艺术发展的有力文化支撑。这样虽对原民间艺术的形态及功能做了改变,但从传统文化中吸取养分也不失为当下民族民间舞蹈发展的一种趋势。同时,通过这种向剧场艺术的转换,在受众基数扩大以后,也能引导人们对其内在的文化价值进行发掘,更好地唤起人们保护黄河阵秧歌文化的意愿。我国儒家的仁政思想的核心就是以培养人们的“仁心”从而使人们内在自觉地规范行为,以维护社会和谐,天下大同。此外,作为民族民间舞蹈工作者的我们,在专业领域内理应给予其更多的关注和研究,以带动相关社会效应,从而达到对“非遗”工程的推动作用。笔者在选题初期就发现,我国专业学者对于黄河阵秧歌的研究实属凤毛麟角,少数提及也只是在辽西秧歌或谢杖子地秧歌中几笔代过。那么黄河阵秧歌作为国家“非遗”的保护项目之一,它所具备的研究价值和分量,及其作为中华文化中古老而质朴的秧歌艺术的一种希望能引起更多业内人士的关怀和重视。
在“非遗”项目的实践过程中,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更需要一个供其可存续发展的文化保护空间,所以“黄河阵秧歌艺术保护站”的设立还是极有必要的。“非遗”的成功审批肯定了“黄河阵”秧歌的文化价值,吸引了一批像陈贵波这样的有为青年愿意为这一传统秧歌形式的传承事业不懈努力、潜心研习。但他们需要足够的时间、精力和资金对其进行开拓、发展。在政府支持下,如果能够组织一批有识之士建立其黄河阵秧歌艺术保护站,或是定点文化单位、文艺院校设立相关部门,对其进行历史资料搜集、民间艺人档案管理、舞技动作整理挖掘、服饰道具历代比较等等项目,会使得黄河阵秧歌保护传承工作更扎实地进行。而像现今只利用年节时短短几天整合队伍参加汇演,过于形式化的演出不仅不能发展黄河阵艺术,反而会使黄河阵的文化特色、精神意义在历史长河中逐渐褪色。今天笔者对黄河阵秧歌研究的拙见希望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让更多的民间舞蹈文化工作者们关怀到黄河阵秧歌这一民间艺术隅角,愿它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1]张凤岐,车才.朝阳秧歌大观[m].哈尔滨出版社,2000.
[2]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编辑部.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辽宁卷[g].中国isbn中心出版,1998.
[3][瑞士]卡尔•古斯塔夫•荣格.荣格文集[m],申荷永、高岚,译.长春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