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生活散文:父亲后山] 后山

  编者按:老家的山村,依旧有人在“开发”。而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有片后山,后山就在屋后。

  老家芳地前有小桥流水人家,后有青山绿树红花,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适合开发别墅区的小山村。而我的家,就在山脚。当初造好新房时,房墙紧贴着山壁,父亲化身愚公,靠一把铁锹,一辆独轮车,硬是挖出了一个五六米宽的后院,挖出了一泓炎炎夏日也不会干涸的清泉。

  小时候,后山一直是有“开发”的。

  “开发”后山的自是左邻右舍。这种开发,没有靠山住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的。怎么开发?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像造房子那样,一层层地垒,低的垒一两米,高的要垒四五米,垒出一块块平地,当晒谷场。那时候,村子里每家每户都种田,都收稻,狭长的村子无处拓展,有限的空地无法满足丰收季节晒粮食的需要,晒谷晒麦成了一个难题。左邻右舍靠山,自然向山要空地。我是亲眼见父辈们垒晒谷场的。趁着农闲,或是凌晨未出田的空隙,叮叮当当挑石块,杭育杭育抬石块,呼哧呼哧垒石块。直到现在,我都很讶然,从没学过泥石匠的父辈,是怎样克服困难,在高低不平的山上,靠着一双手,垒出一块块晒谷场的。我想,父辈们后来在经济浪潮中成立了一支建筑队,与这后山的晒谷场有很大关系吧。

  那时,后山很热闹,春天晒麦子夏秋晒谷,一天到晚人影不断,人声不断。后山高,阳光照晒的时间长,妈妈婶婶们把一担担谷抬上去抬下来很辛苦,但看到其他人家为没地方晒谷而烦恼时,又总是很自豪。

  后来,还是每家每户都种田,都收稻,可村里多了些平顶的新房子,平顶上可以晒谷,晒谷的困难缓解了不少。再后来,每家每户都不种田了,后山的晒谷场空闲了下来,很快被遗忘在历史的流转中。荒草侵占了晒谷场,不知名的树也占了一席之地。后山,彻底荒了。

  时光悄悄从我们的眼眸中穿过,后山,在荒废了十几年后,迎来了一位老人,一位愿意痴情守候的老人。这老人,便是我的父亲。

  父亲一直是个农民,但我觉得他更像文人。农事闲暇时,他读的是《古文观止》,是唐诗宋词;漫漫长夜辗转反侧时,他打发时间的是练毛笔字;小时候,父亲给我们讲故事,一开口就是历史,就是历史故事;村里造好新桥,父亲写就的骈文,被刻写在桥头的纪念碑上……看着瘦小的父亲挥一把锄头在田间劳作,我总觉得,是时代的沧桑造成了父亲的背朝黄土面朝天,而拖住了他前行脚步的,是我们姐弟,是多病的奶奶。有文人禀性的父亲不喜好麻将不打牌,当他终于可以从田野里走出来时,他转身又走进了后山。

  最先在后山种的是一排杉树。父亲说,后山的泥土已经很松,什么时候下一场大雨,说不定就可以把房子冲垮了。种树是势在必行的。种什么树呢?父亲最后选择了杉树。他说,杉树的适应能力很强,是人们喜爱的园林绿化树种,而且,杉树是打家具的好材料。父亲想着,等杉树长大了,还可以为孩子的生活锦上添花。

  后来,父亲先后又种过一些桃树,李树,樱桃树。可惜,也许是泥土不适,又先后被父亲换掉。晨曦微露的早晨, 残阳似血的黄昏,父亲弯曲的背影总是在山石间移动。山毕竟是山,石块多,泥土少,山上又曾垒过晒谷场,到处硬邦邦的,不管是挖一个洞,还是平一块泥地,都是劳累与辛苦并存,汗水与心血同洒。父亲的铁锹弯了又直,直了又弯。父亲的双手裸露在夏阳下,裸露在冬雪中。父亲常常与后山同在。

  我们也曾劝过父亲,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好容易不愁吃不愁穿,就散散步逛逛街过几天舒心日子。可父亲不听啊,他说,摸惯了泥土的手离不开泥土的松软,闻惯了泥土的身子又怎能没有泥土的滋养?他说,一身力气扛不起一箩筐一箩筐的稻子,但所幸后山种树贵在坚持,像愚公一样的坚持。他说,后山就是他的家,在后山边生活了一辈子,他又怎能眼看后山荒芜?父亲走出后门,凝望着后山,眼底是一片无怨无悔的挚爱。

  现在,后山最多的是观音树。观音树是父亲踏遍村子里的山一株一株移植过来的。每在山林中找到一株观音树,父亲欣喜若狂。他小心地挖掘,舍不得伤其根,毁其神。他又耐心地呵护树苗,干旱时期甚至一桶一桶给观音树浇水。父亲,把所有的耐心都花在了这一片观音树上。每到夏季,观音树上抽出青青树叶,树叶在风中唱出优美的乐曲,舞出动人的旋律。高大的杉树,低矮的观音树,还有夹杂其间的簇簇野花,丛丛黄瓜,后山又一次焕发勃勃生机。

  踏一条崎岖的山路,我越走越高。我向父亲的后山走去,向那个“开发”后山的老人走去……

  作者:潘芝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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